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清朝雍正初年,江南海塘屡遭风潮侵袭,塘破堤废,田地荒芜,饿殍遍地,连黄浦江里都漂满了难民的尸首。告急文书象雪片一样飞往京城。雍正皇帝三年没收到田赋,也慌了手脚,召集群臣商议对策,先后派出两任钦差,总督江南海塘重建工程。
第一任钦差叫陈知和,是个贪官,他用沙土筑了一条土塘,再用少量石块护坡。他只用了半年时间,一半还不到的经费就草草完工,多余银两全被吞没。第二年夏天,一场只有八九级的大风,就把土塘冲得一干二净。陈知和被雍正皇帝革了职,杀了头。
第二任钦差叫周健,是位清官。他很想把事情办好,但他不懂水利,没有筑塘经验。他用泥石混合筑了条笔直的海塘,又因这年气候反常,连续阴雨,耽误了工程进度,秋汛到时,海塘还末合拢,他眼看着辛辛苦苦筑起来的海塘,被汹涌澎湃的海浪冲毁,自知无脸见江东父老,跳海自杀了。
这可吓坏了满朝的文武大臣,谁也不敢出来揽这个吃力不讨好的苦差使了。雍正皇帝也急得如坐针毡。就在这个时候,从人群中走出一位五十多岁的干瘪老头,对雍正说:“臣愿担任第三任江南海塘总督。”雍正皇帝一看,是太仆寺卿俞兆岳。就问:“你能在一年内筑好海塘吗?”俞兆岳说:“臣愿以脑袋担保。”雍正皇帝大喜,就命俞兆岳担任第三任江南海塘总督,火速赶往江南修筑海塘。俞兆岳担任过松江府海防同知,所以大家都叫他俞海防。他把修筑海塘的总理衙门设在离海塘最近的金山卫城里。安置好后,就与随从一起去海边察看,又让随从去买了几担砻糠,驾着小舟,把砻糠撒在潮水里。涨潮时,砻糖浮于水面,退潮时,砻糠就留落在海滩上。他就用这简单而巧妙的办法,测出了海潮的到达位置,确定了新建海塘的基线走向。接着他派人上苏州采青石,杭州买石灰,云贵购桐油,松江收糯米,并征集几万民工,把长一丈,宽三尺,厚一尺的上等青石,用糯米饭拌桐油、石灰合缝,筑一条底宽三丈,高一丈,东至柘林,西至金山卫,共四十多里长的石塘。
沿海百姓屡遭风潮、塘塌田淹之苦,又见俞海防办事踏实,因此群情振奋,日夜开工,自春季开始,还没到冬至,全部海塘只剩下戚家墩到金山嘴一段三里路未筑。如没有特殊情况,可趁冬汛枯潮期间筑完,等一开春,沿海百姓可安心开耕种田了。
但是,在这关键时刻,朝廷拨的筑塘经费用完了。石料、桐油、石灰、糯米等材料都等着钱去买。筑塘民工以工代赈,虽不发饷银,但总得管饭,让民工吃饱了再去干。俞海防就详细地写了追补经费的奏折,派人火速上京。可是公差去了一个多月,既无经费下拨,又不见公差回来。这时候,俞海防真如沸油浇心,坐卧不安。
他为了不影响工程进展,先让民工们就地取泥,把已筑好的石塘用泥土复盖起来,再种上草皮,以防海水、雨水冲刷,待追补经费一到,突击修筑最后三里海塘。他希望老天能帮帮忙,多几个晴天大日头,好让民工们出劲出力地干,加快进度。但是事与愿违,昨夜的一场大雪,打乱了他的计划,这天老天爷也好象与他作对起来!
俞海防望看窗外的皑皑白雪出神,老家人俞忠捧着热腾腾的稀饭和一碟子咸菜进来,说:“俞大人,该用早饭了。”
“什么?”俞海防已出了神,问:“公差回来了?”
“不,”俞忠说:“该吃早饭了,天这么冷,喝些热粥,也好暖暖身子。”
“哎。”俞海防失望地叹了口气,走到桌前捧起那碟咸菜就想喝。
俞忠连忙说:“俞大人,您拿错了,那是咸菜,稀饭在这里。”说着,把稀饭递了过去。
俞海防如梦初醒,把碟子放到桌子上,正想从俞忠手里捧粥,外面却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。抬头一看,见十字街上一匹白马飞奔而来,马背上骑着一位白胡子、白眉毛,浑身雪白的人。那人来到衙门前,飞身下马,又直奔俞海防的寓所。俞海防迎上去一看,原来是上京追补经费的公差回来了。
俞海防急忙把公差迎进屋里,拍掉他身上的雪花,问:“经费追补到了没有?”公差喘着粗气说:“俞大人,有人向雍正皇帝参了一本,说筑海塘的经费已经拨足,大部被你贪污去了。所以皇上很生气,不仅不给追补经费,还限你如期修好海塘,否则要革职查办!”
“这……”俞海防听了,如同晴天里打了个劈雷,人也有些呆了。那公差吓得连忙跪下,说:“大人,是小的无能,没有把事情办好,望大人恕罪。”
俞海防扶起公差,自己走到窗前,用手敲打着脑袋。公差上前一步说:“俞大人,如今圣上听信奸佞,只顾在朝廷寻欢作乐,全不顾天下黎民百姓的死活。我们虽是朝廷命官,在他们看来,只不过是一条走卒而已。你我年事已高,已是风烛残年,何必还讨这个苦吃呢,依我之见,不如……”
公差看了看俞海防的脸色,横下一条心说:“不如把这苦差使辞了,找个安静的地方隐居起来,苦度这有限的年华。否则,周健大人的下场,就是你我的榜样!”
“这……”俞海防听了,一个踉跄,差点跌倒。他连忙抓住窗沿,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,心里在想:是呀,难道我要步周健大人的后尘吗?
俞海防想到这里,对公差说:“你一路辛苦,先回去休息休息,让我再仔细想想。”公差说:“望大人多保重”,说完,怏怏地走了。
公差走后,俞海防独自迎着风雪来到海边,望着金山嘴到戚家墩这段三里路的缺口发愣。不一会,海上涨潮了,这呼啸的海水直向缺口涌来,就像要把俞海防一口吞掉……
俞海防感到有些疲乏,想找个地方歇一下,刚转身,一块墓碑立在眼前,上书“先公周健大人之墓,”这是附近百姓为纪念周健而立的。俞海防触景生情,不觉流下了辛酸的眼泪。
俞海防一边走,一边想,不知不觉已来到金山嘴工地,见本来热热闹闹的工地上,只有三三两两民工在挑土,十有八九没来上工。一打听,才知道当地民工都到姓赵的大地主家交租去了。俞海防虽来这里的时间不长,但平时在与民工交谈中,知道这里有家姓赵的大地主,拥有千顷土地,万贯家财,方圆数十里的农民都租种他的田。他规定交租超过冬至关,一石要还一石三,交不出的,还要吃租米官司,所以当地百姓都恨之入骨,叫他赵石三。
俞海防板板指头一算,现在离冬至只有三天了,民工们怕赵家加租,所以不来上工。他不由得怒从心头起,火从胆边生,狠狠地说:“这家伙的心也太歹毒了!”转而一想,突然眉头一扬,哈哈大笑起来。
这时候,俞海防见一老一小两人,各挑着两筐稻谷在艰难地往前赶,就走上去问:“老大爷,你们这是到哪里去呀?”那老大爷说:“去赵家交租。”又指着小的说:“他爹病了,没法子,只得祖孙两人去交租。”俞海防接过小孩的担子说:“他年纪小,挑不动,让我来帮他挑吧。”
那老者见俞海防穿着青衣小帽,与筑塘民工一般,而且和蔼可亲,就说:“那就谢谢你了。”又说:“您到了赵家,千万不要多说话,免得惹火烧身。”俞海防说:“那好吧,我一切听你的。”
俞海防跟着交租人群,一起进了赵家大门,抬头见大门上方一块匾额,上书“九思堂”三字。院子里交租的人川流不息,一筐筐金黄色的稻谷,堆得没有插足之处。地主赵石三捧着水烟筒,高坐在大厅正中的太师椅上。旁边二三个帐房先生算盘打得劈啪响。家奴们正在把农民挑来的粮食往斛子里倒,衣衫褴褛的农民死盯着那只吃人的斛子气得发抖。原来,赵家量谷的斛子比别人家大一圈,家奴们在量谷时,又在斛子上面加了个满头,每斛最起码要多出十多斤。
俞海防见了,连忙走上去用袖子把那个满头拂平了,嘴里还在说:“这样做不对的,这样做不对的。”地主赵石三见这个陌生的瘪老头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,气得暴跳如雷,大声喝道:“来呀,快把他给我绑起来!”奴仆们似狼似虎地冲上去把俞海防五花大绑,又用一把三十斤重的大铁锁,把俞海防锁在独脚旗杆下。交租的人都惊呆了,俞海防却若无其事地哼起山歌来:“路不平哟,众人踩,理不公哟,众人评…….”
天快黑了,赵石三与他的走狗们都花天酒地去了,那年老的农民偷偷跑到俞海防跟前,准备砸掉铁锁,救俞海防逃走。俞海防却摇了摇头,说:“不要救我,你给我去找支笔来。”那老人找来了枝破笔,俞海防就在老者手心上写了几个字,并叫他马上去县衙击鼓鸣冤,如果县官问时,你就把手上的字给他看。
那老人救人心切,握紧拳头一口气跑到金山卫城里。知县老爷在睡梦中听到击鼓声,知道出了急事,立即起来升堂,只见老农民跪在堂前,忙问:“你有什么冤?”老农民举起双手说道:“请大老爷看我的手掌心。”县官一看,只见手心上写着“俞海防落难九思堂”八个大字,吓得屁滚尿流,忙问:“钦差大人现在哪里?”那老农民说:“什么钦差大人,是位五六十岁的老头。”县官说:“哎哟,那就是钦差大人俞海防呀!快说,他现在在哪里?”那老农民听说那老头是钦差大人俞海防,忙说:“被赵石三用铁锁锁在九思堂前的独脚旗杆上。”
县官听了,连说:“糟了,糟了!”赶忙点齐三班衙役,打起灯笼火把,星夜赶往九思堂,把赵石三家围得水泄不通。
赵石三听到外面人嘶马叫,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,连忙披衣起身,出门一看,见是县官便问:“大人深夜到此,不知有何贵干?”县官指着赵石三说:“你,你好大的胆,竟敢把钦差大人锁了,还不开锁认罪!”
赵石三一听,犹如五雷击顶!连忙转身跪在俞海防面前,把头叩得象鸡啄米,嘴里不住地说:“望大人恕罪,望大人饶命!”
俞海防看见当不看见,听见当不听见,背靠着旗杆,在闭目养神。
知县见了,厉声对赵石三喝道:“混蛋,还不快给钦差大人开锁!”
赵石三如梦初醒,急忙从地上爬起来,叫家奴拿来钥匙,亲自给俞海防开锁。俞海防不理不睬,只是把铁锁在地上擦,让锁眼里塞满泥土。
知县急了,连忙说:“请钦差大人息怒,怪下官管教不严,如何处置,悉听大人吩咐。”
俞海防说:“赵石三鱼肉乡民,捆绑钦差,罪该万死!愿责还是愿罚?”
赵石三忙问:“愿责如何,愿罚又怎样?”
俞海防说:“愿责,就满门抄斩。愿罚,就罚你筑三里路海塘。”
“这……”赵石三想,满门抄斩,立地正法,落得个家破人亡,寸草不留。我赵家有数不清的田地,用不完的金银,可称得上是浦南首富,人死了,还有什么用处?筑三里路海塘,虽然要损失万贯家财,但留得青山在,不怕没柴烧,以后还有东山再起的日子。所以他连忙说:“我愿罚,我愿罚。”俞海防这才让赵石三把这铁锁开了。
赵石三哪里知道,这三里路海塘尽是用上等青石,又用糯米桐油石灰合缝,费用大得惊人,一寸海塘一寸金哪!等到石塘筑好,赵家早已倾家荡产。库银化光,土地卖光,连九思堂也卖了,还缺十八块青石。赵石三只得把唯一的家产――十八块阶沿石搬去充数。等海塘竣工,赵石三已成了沿街乞讨的乞丐。所以当地至今还流传着“赵家租米,百年收进,一夜斛出”的说法。
俞海防筑海塘大功告成,带了两大箱子宝贝――一箱黄的,一箱白的回京交差。有人见了,就说,三年清知府,十万雪花银。这俞海防也不例外,最终还是捞了二箱宝贝。这事被赵石三知道了,连忙写了状纸,上京告御状。雍正皇帝勃然大怒,叫人把俞海防传上京殿,当庭审问。俞海防不慌不忙地把两箱宝贝扛来,当众打开一看,那箱黄的不是黄金,是筑塘民工丢弃在工地上的破草鞋,那箱白的也不是银子,而是散落在工地上的破碎碗片,俞海防怕划破民工的脚,平时拾拢来的,为了作个纪念,俞海防回京时就把这两箱东西带回来了。
雍正皇帝问明情由,转怒为喜,给俞海防加了官,那个赵石三呢,诬告钦差,被砍了脑袋。
俞海防筑的海塘,二百多年来,抗击了无数次狂风恶浪的袭击,保卫着浦南数百万人民生命财产的安全。他筑海塘的事迹,也在人民心目中代代相传。